清晨六点半,我站在教室门口等待升旗仪式。晨雾还未散尽,阳光透过玻璃窗在讲台边缘投下细碎的光斑,粉笔槽里整整齐齐码着新削的竹炭笔,这已经是李老师退休前最后一年教师节。我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,自己躲在走廊拐角抹眼泪,是您用校服裹住浑身湿透的我,在办公室的暖气片前讲完了半堂数学课。
您总说教育是"把火种种在年轻的心田",这句话在三年级的数学课上有了最生动的注解。当其他老师还在用填鸭式教学讲解分数运算时,您把教室改造成"分数王国",用彩色积木搭建等分模型,让抽象的数学概念变成触手可及的具象体验。记得那次单元测验,我因为把分子分母的位置弄反得了58分,您没有批评,而是带我到操场画了半圈跑道:"你看,1/2圈是弯道,1/2圈是直道,数学就像跑步,每个数字的位置都决定着前进的方向。"那天傍晚,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您教我用手心感受不同分数对应的圆周弧度,这个动作后来成了我解数学题时的习惯性思考方式。
语文课上的场景总带着春雨般的细腻。您把《赤壁赋》改编成课本剧,让我们分角色扮演苏轼与周瑜。当我抽到"寄蜉蝣于天地"这句台词时,您轻轻调整我握话筒的姿势:"要注意气息的吐纳,这句话要像蒲公英的种子飘落。"排练期间您每天午休都陪我们加练,有次我误把"寄蜉蝣"读成"寄扶摇",您没直接纠正,而是带我去图书馆查阅古籍:"你看宋刻本和通行本哪个更接近原意?"在泛黄的书页间,您教我如何从文字的肌理中触摸千年前的月光。毕业典礼那天,我作为学生代表朗诵《赤壁赋》,当念到"渺沧海之一粟"时,台下忽然响起您沙哑却温暖的声音:"现在轮到你了。"
最难忘的是初二那场体育考试,我因哮喘发作被紧急送往医院。醒来时发现您守在病床前,手里攥着撕碎的月考成绩单——那是我数学第一次及格。您把碎片一片片拼回原样:"你看,人生就像这张成绩单,总有破损的瞬间,但真正的成长是学会把每道裂痕都变成独特的纹路。"康复后您特意安排我担任班级课代表,每天清晨陪早读的我们背《离骚》,用艾草香囊装着哮喘吸入器放在我课桌里。那年冬季运动会上,我戴着护具参加800米长跑,当冲过终点线时,看台上突然响起整齐的呐喊:"李老师加油!"
教师节当天,我带着全班同学在黑板左侧画满向日葵,右侧写满"谢谢"。当您拄着拐杖走进教室时,后排几个男生默契地举起刚折的千纸鹤——那是我们根据您喜欢的《诗经》意象制作的。晨读时,我故意把《论语》里的"三人行必有我师"读成"三人行必有师者",引得全班笑作一团。您笑着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大大的笑脸,转身在讲台抽屉里翻找老花镜,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:"这笑声比任何成绩单都珍贵。"
暮色渐浓时,您执意要送我回家。路过街角那家您常去的茶馆,您忽然驻足:"当年我在这学会写第一个毛笔字,现在该轮到你们教我新事物了。"我举起手机展示班级自制的电子纪念册,您戴着老花镜研究屏幕上的动态向日葵,眼镜片反射着屏幕微光,像极了当年粉笔灰在阳光中的飞舞。拐过第三个路口时,您突然加快脚步:"快看,那是不是你去年种的向日葵?"
此刻我站在教学楼顶俯瞰校园,晚霞把教学楼的轮廓染成金色。十年前那个躲在走廊抹眼泪的女孩,此刻正握着粉笔在黑板前书写新的板书。风穿过走廊的穿堂风,带来远处操场上飘来的《少年中国说》歌声,混着不知谁家厨房飘来的糖醋排骨香气。我知道,当月光再次爬上教室的窗棂时,总会有新的故事在晨雾中生长,就像您教我们用分数丈量圆周时说的:"教育不是填满水桶,而是点燃火焰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