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，巷口的"老张裁缝铺"已经支起了竹帘。褪色的红漆木门上钉着块铜牌，被岁月磨得发亮，"张"字最后一笔总有些歪斜，像被风霜揉皱的纸。门缝里漏出细碎的缝纫声，踩脚风箱的节奏与老式收音机沙沙的电流声混在一起，在青石板路上弹跳着。

张师傅佝偻着背坐在八仙桌前，银白的发丝从灰蓝的工装帽里钻出来。他正在给件旧旗袍改腰身，剪刀尖在布料间游走，像在给时间剪去冗余的枝桠。那双手布满褐斑，指甲缝里嵌着线头碎屑，却总能在三秒内摸清布料的经纬走向。我常看见他戴着老花镜，用放大镜检查针脚，连一毫米的歪斜都要用顶针反复敲平。

"张老师傅的针线活，比戏台上的水袖还讲究。"街坊们总爱说。去年腊月，我亲眼见过他给福利院孤寡老人改冬衣。王奶奶的棉袄被老鼠啃出个洞，张师傅蹲在竹椅上，就着昏黄的台灯，用碎布头拼出朵梅花补丁。老人颤巍巍地摸着针脚："这针脚比我孙子绣的还密。"他笑着用顶针敲敲膝盖："年轻时给戏班做戏装，这手艺都磨出来了。"

最让我难忘的是初二那年冬天。班上转来个叫小芳的姑娘，总穿着单薄的校服。张师傅听说后，第二天就送来件新棉袄。那料子是他在旧货市场淘来的靛蓝土布，领口滚着自制的麻绳边。"穿去学校别冻着。"他拍拍我的肩膀，眼角笑纹堆成菊花。后来才知道，这布料是他攒了三个月的退休金买的，只是没告诉我。

去年清明，我带着亲手做的护膝去探望他。铺子已经挂上了"张裁缝工作室"的招牌，年轻学徒们围绕着他学艺。老人从樟木箱底翻出本泛黄的《缝纫图谱》，封皮写着"1958年购于上海"。翻开内页，密密麻麻的批注里夹着干枯的梅花瓣，那是他年轻时给梅兰芳先生做戏服时留下的记号。

"现在年轻人都不稀罕这个手艺。"张师傅摩挲着图谱，声音混着老式缝纫机的嗡鸣。他给每个学徒示范锁边针法时，总爱说："针脚要像写毛笔字，藏锋收势。"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，恍惚间又看见他踩着风箱，在晨光中剪开一匹匹时光。

如今巷口的裁缝铺成了非遗体验馆，但老张依然坚持用顶针敲打每件作品。有次见他给游客缝香囊，布料里塞着晒干的橘皮："驱寒的。"我忽然明白，那些歪斜的铜牌、密实的针脚、拼凑的补丁，都是时光写给手艺人的情书。当机械缝纫机取代了踩脚风箱，当流水线上的衣服越来越便宜，总有人愿意在针尖上跳舞，用一毫米的精度守护着时光的温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