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未散尽时，檐角垂下的冰棱已经凝成剔透的琉璃。我站在教室窗前，望着操场上零星散落的梧桐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，突然意识到这个季节已经悄然翻过了门槛。初冬像位腼腆的少女，既没有盛夏的炽烈，也不似深秋的萧瑟，而是用温柔的笔触在天地间勾勒出别样的轮廓。

校园里的银杏树是最先感知到季节更迭的。金黄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蜜糖般的光泽，偶尔有风掠过，便簌簌抖落几片打着旋儿的信笺。数学老师总爱在午休时带着我们到树下捡拾落叶，说每片叶子都是时光的切片。"看这片叶脉，像不像大地的毛细血管？"他布满粉笔灰的手指轻抚叶背，那些纵横交错的纹路便在光影中显出生命的脉络。我们捧着收集的叶片夹进课本，仿佛将整个秋天的故事都封存在泛黄的纸页间。

街角的老式糖炒栗子摊是初冬里最温暖的风景。清晨五点，王伯便支起大铁锅在梧桐树下支起摊位，铁铲与铁锅碰撞的脆响能穿透薄雾。当第一缕阳光爬上他藏青色的棉布围裙，糖炒栗子的甜香便顺着寒风漫过来。我常捧着纸袋坐在台阶上，看王伯用长柄勺翻搅着琥珀色的糖浆，那些在热浪中翻滚的栗子像跳着圆舞曲的精灵。他总把最后几颗焦糖色的栗子分给穿红棉袄的小女孩，女孩咯咯笑着跑开时，围巾上的绒线在风里飘成跳动的音符。

最动人的画面总在黄昏时分上演。那天我值日恰好留在教室，夕阳把走廊染成蜂蜜色，几个值日生正扫着满地的梧桐叶。忽然听见"哗啦"一声脆响，原来是有片特别大的叶子卡在簸箕边缘。我们合力抬起簸箕时，一片完整的银杏叶从缝隙中滑落，叶柄还沾着湿润的泥土。不知谁提议，我们索性把落叶扫成小丘，最高的堆得能坐下人。不知是谁先哼起歌，渐渐的，扫帚划过地砖的沙沙声、嬉笑声、歌声混在一起，惊飞了栖息在窗台的麻雀。

那天傍晚，我抱着从图书馆借来的《飞鸟集》坐在操场双杠上。海子说"天空一无所有，为何给我安慰"，此刻却觉得每个字都浸着初冬的霜雪。远处居民楼的灯火次第亮起，像撒在墨色天鹅绒上的星子。有孩子举着糖葫芦从身边跑过，山楂的酸甜混着冰糖的清冽在风中飘散。我忽然想起去年深秋在香山看到的枫叶，今年却只能在掌心触摸到这枚尚带秋意的银杏叶。

暮色渐浓时，老校工推着自行车经过。他车筐里装着两把扫帚，后座捆着两捆枯枝。车铃叮当声中，我看见他藏青色的棉袄下摆沾着几点暗红的枫叶，像冬夜里跳动的火苗。他驻足在堆满落叶的角落，弯腰捡起那片完整的银杏叶夹进笔记本，封皮上"岁月如歌"四个烫金字在暮色中泛着微光。

初冬的清晨常有霜花凝结在玻璃窗上，我总爱用手指轻轻描摹那些冰晶的纹路。它们时而像展翅的蝴蝶，时而似游动的锦鲤，待朝阳升起便化作蜿蜒的水痕。或许每个季节都有其独特的密码，初冬的密码就藏在飘落的银杏叶里，在糖炒栗子的甜香中，在黄昏时分的扫帚声里，在老人夹进笔记本的那片秋色里。当第一场雪终于降临，我们会发现，那些被霜花勾勒过的记忆，早已在时光里酿成了琥珀色的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