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飘着细雪的清晨，我蜷缩在病床上，望着窗外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梧桐树。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痒，而药罐里翻滚的草药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。奶奶裹着褪色的枣红色棉袄，佝偻着背在病房外踱步，她灰白的发丝被晨风吹得微微颤动，像一片片被岁月压弯的枯叶。

病房的玻璃窗上凝结着厚厚的霜花，我注意到奶奶的棉鞋底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渍。她总是这样，天不亮就推着二八自行车去菜场，霜降的清晨霜雪还没化尽，她单薄的身影就消失在胡同拐角。那天高烧不退，我昏沉中听见她用布满裂口的手掌轻拍我的背，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棉布传来，像冬日里突然闯入的暖阳。

药罐里的草药翻滚着琥珀色的泡沫，奶奶用竹筷仔细夹起几片发苦的根茎，轻轻放进我的保温杯。她教我辨认药柜里那些装在青花瓷罐里的药材，说当归要选有油润光泽的，白芍得挑断面呈粉白色的。那些泛黄的药方笺上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载着她年轻时行医的岁月，泛黄的纸页边缘已经卷起毛边，却始终保持着工整的折痕。

最让我难忘的是那年深秋的暴雨夜。我发着高烧说胡话，奶奶用体温焐着装着退烧药的玻璃瓶，在急诊室的长队里来回踱步。雨水顺着她灰白的鬓角滴在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，她把保温杯揣在怀里，用棉袄裹住药瓶，说这样能多保存些温度。凌晨三点，当护士终于给我扎上针头时，我看见她棉袄袖口沾着泥浆，裤脚还滴着未干的雨水，整个人却像座小火炉般温热。

去年冬天我考上重点高中，奶奶用布满老茧的手帮我整理录取通知书。她颤巍巍地从樟木箱底翻出个褪色的红布包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张汇款单，每张都按着褪色的火漆印。原来这些年她省吃俭用，在我读大学时悄悄资助了邻村三个失学儿童。布包里还夹着张泛黄的纸条，是我五岁时写的歪扭字迹："奶奶，等我长大要带你去北京看雪。"

此刻望着病床边那杯早已凉透的金银花茶，我突然明白，那些清晨的菜篮里永远多出的两个白鸡蛋，雨天校门口永远提前出现的自行车，还有药柜里永远备着的润喉糖，都是岁月织就的网。奶奶把最珍贵的温度藏在最朴素的日常里，像春蚕吐丝般无声无息，却让每个寒冬都开出了温暖的花。

窗外的雪停了，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奶奶银白的发梢上。她正用那双布满裂口的手，把最后一片当归仔细放进我的药囊。那些被岁月磨砺出的沟壑里，盛满了我看不懂却最珍贵的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