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挟着热浪涌进教室时,林老师总会在讲台上轻轻叩击教案。她鬓角的白发被晨光镀上一层银边,却衬得那双琥珀色眼睛愈发清亮。我至今记得她第一次亮相的模样——藏青色旗袍盘着素色滚边,珍珠耳坠随着翻书动作在鬓边轻颤,布满细纹的手指捏着钢笔,像握着指挥交响乐的指挥棒。
晨读时分,她常倚在窗边批改作业。阳光斜斜切过她微驼的脊背,在深灰西装外套上织出菱形光斑。当发现后排学生偷看漫画,她会突然转身,镜片后的目光却像春风掠过湖面,既不严厉也不纵容。她总在此时掏出那支钢笔,在作业本空白处画个小太阳,旁边写着"今日进步三处"。
午休时的办公室永远飘着茉莉香片的味道。我见过她对着老花镜穿针引线,把歪斜的纽扣缝成完美菱形;也见过她蹲在走廊给流浪猫包扎伤口,白大褂口袋里永远备着碘伏棉签。有次暴雨突至,她把淋湿的教案护在怀里快步走向图书馆,湿透的衣摆紧贴着嶙峋的腰线,却仍不忘提醒我"记得带伞"。
最难忘的是她退休那天。晨雾未散的操场上,她穿着学生时代的中山装,站在当年种下的梧桐树下。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梧桐叶,在她银白的发间跳跃。当年轻教师们围上去合影,她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铁皮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四十年前的备课笔记——泛黄的纸页上,钢笔字迹被岁月晕染得愈发饱满,像老树根里钻出的新芽。
暮色里的校门口,她常驻足目送学生消失在街角。深灰色围巾裹住她单薄的身影,却遮不住那双始终望向远方的眼睛。直到某个深秋,我在毕业生纪念册上发现她新添的皱纹里藏着笑意,旁边用铅笔写着:"愿你们都成为自己的光"。
如今每当我经过教学楼前那排梧桐树,总能听见钢笔在纸页上沙沙游走的声响。那些被她圈点过的教案,那些缝补过的纽扣,那些藏在作业本里的太阳,都化作细碎的光斑,在记忆的宣纸上晕染成永不褪色的水墨画。林老师或许早已离开讲台,但那些镌刻在时光里的细节,依然在某个蝉鸣聒噪的午后,突然鲜活地浮现在眼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