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后墙的挂钟指向五点十分时,林老师总会准时推门而入。她习惯性地将深蓝色布包搁在讲台角落,从里面取出保温杯轻轻摇晃,袅袅白雾在晨光中氤氲成圈。这个动作如同某种仪式,提醒着三十三个学生今天又有一堂特殊的语文课。
林老师的银丝眼镜总用细绳系在额角,随着她翻动教案的动作轻轻颤动。左耳垂的琥珀耳钉是二十年前结婚时丈夫送的,她总说这是"时光的琥珀",可当粉笔灰落在镜片上时,那抹琥珀色就会变得浑浊。有次我偷拿她的粉笔在黑板上画小动物,她举着沾满白灰的粉笔头追了我三条过道,直到我红着眼眶把画涂成灰白色才肯罢休。后来我们才知道,她右手指尖的茧子是批改作文时被订书针扎出的勋章。
她的办公桌抽屉里藏着三十六个铁皮盒,每个盒盖上都贴着不同年份的标签。去年冬天我发烧请假三天,回来发现课桌上多了本《红楼梦》批注手稿,扉页写着:"林老师批注本,2018级3班陈雨桐专用"。盒子里装着当年她手抄的诗词卡片,泛黄的宣纸上还留着当年用镇纸压出的墨痕。有次暴雨导致停电,她摸黑在教室黑板上写"天街小雨润如酥",粉笔折断的脆响混着雨声,成了我们记忆里最清亮的音符。
最难忘的是她处理学生矛盾的方式。去年运动会前夕,班长和体育委员因为训练计划争执不下,林老师没有主持调解,而是带他们去校史馆看泛黄的旧报纸。在1947年的校刊里,她指着张泛黄的照片:"看,当年我们的学长在战火中坚持晨跑,现在你们在为八百米达标吵吵闹闹?"那天傍晚,两个男孩在操场跑完二十圈,肩并肩坐在台阶上啃着冷掉的馒头,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毕业典礼那天,林老师破天荒穿了件鹅黄色旗袍。她站在讲台上,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微微颤动:"我教过的学生里,有当院士的,有开民宿的,还有在非洲当志愿教师的。"她忽然从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,里面躺着三十六枚铜钱,"这是大家当年送的粉笔头,现在换成钱,你们该去创造属于自己的故事了。"铜钱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,像她四十年教学生涯里永不褪色的琥珀。
如今每当我经过母校的林荫道,总会想起那些沾着粉笔灰的黄昏。林老师教会我们的不只是平仄押韵,更是如何在生活的褶皱里打捞星光。她的保温杯还摆在老教室的讲台上,白雾依旧会在每个清晨升起,提醒后来者:教育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给予,而是两代人共同编织的星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