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在梧桐树梢拉出细长的颤音时,露水刚刚从牵牛花叶片上滚落。我掀开被角坐起身,凉意顺着脊背漫上来,窗外的蝉蜕还挂在竹竿上,像被岁月风干的琥珀。奶奶的竹椅吱呀一声从院门移进来,她总说这时的晨光最金贵,得用蒲扇把光斑扇匀了,才配得上喝第一碗白粥。
晨雾像打翻的牛奶在巷子里流淌。青石板缝隙里钻出的三叶草沾着水珠,卖菜阿婆的竹筐里,黄瓜还裹着昨夜凝结的霜。我蹲在井台边看水桶起落,木桶边沿的青苔被太阳晒得发亮,恍惚看见去年夏天爷爷教我认水草的情景。那时他教我辨认眼子菜和狐尾藻,说水里的植物也有名字,就像每个人生来就该知道自己的姓氏。
厨房里升腾的粥香漫过晾衣绳,奶奶把新摘的豌豆苗撒进青瓷碗里。她布满茧子的手在晨光中翻飞,像在给布谷鸟整理羽毛。忽然听见巷尾传来铜铃声,卖豆浆的老伯推着木轮车经过,车斗里插着三根褪色的彩绸,那是我去年端午送的礼物。他总说彩绸要留到立秋才收起来,说夏天的事物都该有完整的生命周期。
我骑着凤凰牌自行车穿过晒谷场,车铃铛和瓦片相撞的脆响惊飞了白鹭。车筐里装着奶奶塞的槐花蜜,玻璃瓶在颠簸中折射出彩虹。路边的野蔷薇开得泼辣,花瓣上趴着亮晶晶的瓢虫,像举着小旗子的侦察兵。忽然想起去年今日,我在这条路上摔破了膝盖,是卖麦芽糖的少年用荷叶给我擦药。如今他的三轮车变成了电瓶车,车把上缠着褪色的红绸带。
正午的阳光把柏油路晒出波纹时,我蹲在河堤看蚂蚁搬家。它们排着队搬运槐米,细小的触角在阳光下泛着银光。对岸芦苇丛里忽然惊起一群白鹭,翅膀拍打声惊醒了打盹的蜻蜓。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:"小满,该收网了。"转身看见垂钓的老伯收起竹竿,他脚边的搪瓷缸里,浮漂还沾着昨夜的星辉。
暮色染蓝屋檐时,奶奶端来冰镇酸梅汤。瓷碗与木桌相碰,发出清越的叮当声。巷口的玉兰树开始飘落最后几片花瓣,像天空坠落的星子。我忽然明白,夏日清晨不是时间的开始,而是万物交换信物的时刻——露珠在草叶间传递晨光,蝉鸣在树梢交换温度,而我们的故事,永远在下一个露水未晞的黎明继续生长。